就像古都北京的许多胡同一样,每个院落都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故事,每寸土地都记录着悠远的历史变迁。铁狮子胡同的铁狮子如果能开口,可说的就太多了。
铁狮子胡同因之命名的那对铁狮,当是元朝某贵族家门前的旧物,该贵族姓氏已无考,由铁狮守门的府第,却在明朝天启年间出了大名;它成为司礼监大太监王体乾的宅院。
在那场东林党与阉党的惊天动地的大搏杀中,王体乾与魏忠贤、客氏沆瀣一气,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。东林党人正气凛然,以他们的鲜血和生命实践了“家事国事天下事,事事关心”的初衷,博得后世的敬仰;魏客一党也在几年后落得个戮尸灭族的下场。但无论杀东林党还是杀魏党,都不能挽回大明朝的迅速衰朽。只不过随着政治角逐场上的生杀荣辱升迁,府第频频易主,此宅于是赐给了皇亲田弘遇。
田弘遇的女儿是崇祯皇帝的宠姬田贵妃,这位国丈大人也就恃宠而贵而骄而跋扈而奢华,府中园亭声伎之美甲于都下。虽有正直士人抨击其不法,却有更多的朝臣士大夫日日来此盘桓作乐,铁狮子胡同便车如流水马如龙了。他自江南劫买的丽人中最美的是姑苏名妓陈圆圆;他召请宴饮的朝臣里最重要的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。吴三桂在这里从田弘遇手中要去了陈圆圆;后来李自成攻进北京,他的大将刘宗敏据有这座皇亲府,又强占了陈圆圆。几个男人争夺一个女人,自人类生成以来怕是常有,因此发生战争也屡有所闻,但像明末清初这样,成为催化剂和导火线,把每个朝代都有的民变引发成一场天崩地陷的大动乱,却很少见。
明亡,带给这条胡同二十年的寂寞,诗人吴梅村还为此写过一首《田家铁狮歌》,寄托他那浓得化不开的兴亡哀思。然而,它竟显赫了。
先造起一座恭亲王府,其主人是康熙帝的五弟常宁。随后田皇亲旧宅赐给了康熙帝的第九个儿子允禟,建为贝子府。继位夺嫡带来又一场大搏杀,允禟这个死不改悔的失败者,被他的哥哥、胜利者雍正帝贬辱为塞思黑(满语污辱之意),受尽折磨,悲惨地死去。贝子府后来便改建为和亲王府。
和亲王弘昼只比哥哥乾隆帝弘历小三个月,两人自幼一同养育、一同读书、朝夕相处、寝食与共。一旦弘历登上皇位,君臣大义很快就淹没了手足之情。清代到了乾隆朝,封建皇权发展到了顶点,不仅屡兴文字大狱以钳制国人的思想,令天下文士噤若寒蝉,就是宗室皇亲也决不容许干政。弘昼位高爵显,锦衣玉食,但学问才干一无用处,长期郁郁寡欢,后来竟时时演习自己的丧礼:高坐院中,装成活死人模样,面前陈设各种冥器,命王府护卫仆从轮班供饭哭祭,他则以吃祭品听哭声自娱。到六十岁那年,他真的去了。
不久,胡同里又添了一座和敬公主府。这公主是乾隆帝嫡配皇后所生,自然贵盛无比,额驸是蒙古科尔沁亲王色布腾巴尔珠尔,朝廷的名将。这样,三座巍峨的王府连绵道旁,胡同内冠盖往还,威严、华贵、富丽、辉煌,显示着清代全盛期的逼人气势。依制度论,其规格当比《红楼梦》中的荣宁二府高三五个档次。
清代开国有定制:宗室王公按亲王、郡王、贝勒、贝子、公、将军的序列世代递降。到了光绪年间,王府相继降为公府:恭亲王府——承公府,和亲王府——廉公府,公主府——那公府。和整个清帝国一样,府第与胡同渐渐露出了败落相。